孤焰瞥见地上可怜的蜜奴,想起母亲当年应该也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与迫害,如今已经疯了,心中不禁更加苦涩,但既是决意要走的路,就没有后悔的余地。
他示意兵卫将蜜奴带下去,转身向坛上的闇月神像高举双臂,大声道:“子民十三月孤焰生愧对魔界万民,死无颜谒见圣神先祖,天上地下,实无一方容身之处,就算万死也不足以赎罪。”
他双臂交叉抱胸,向神像躬身执礼三次,才回身过来,提运内力将声音传送遍野,盖过漫天哭喊:“大错已成,本君痛心腼面,决定退位让贤,为我魔界思计最好的将来——”
倘若孤焰退位,魔界岂非无主?
到时分崩离析,受人欺凌,又有谁为之出头?
这实是比不能一统天下更为严重,灵族子民想起曾被囚禁无间修罗道的惨怖经验,忽然都静默下来,呆呆地凝望着孤焰,不知如何是好。
白海青大喊道:“咱们早喝过酒、赌过誓,一心一意跟随你!难道你想撇下大伙儿一边凉快去?我鹰王第一个不服!”
九狐儿也道:“不错!少君智勇非凡,我们在您英明勇武的统御之下,众志成城、直捣中州,何愁大事不成?”
孤焰从前几次大捷,魔界子民早已尊奉他为战神,都纷纷附和道:“少君,咱们还需您带领!你别丢下咱们!除了您,咱们谁也不服!”
“少君是我界奇才,就算不靠天应之力,也能够一统天下!”
孤焰扬手止声,道:“本君罪愆深重,怎有脸面再带领魔界?何况圣神早有明示,若不藉天应之力,大业无法成就,”他微然顿止,目光一扫山下群众,朗声道:“天幸魔族除了我之外,尚有薪火传承,二少主灭魂智计无双、持身谨守,于驻防兰亭期间,献计出策,屡立奇功,当可带领魔界完成一统天下的千秋大业!”
灭魂意气风发、冷冽若冰地从后方步向孤焰身旁,两条俊美高贵的魔主身影并立于圣宫之前,似光晕般闪闪发亮,令阳光白雪都为之逊色、群山也变得粗鄙渺小。
众人才刚从云端跌落谷底,此刻绝望中忽现出一丝曙光,只惊愕得鸦雀无声,他们想起灭魂身份,心中实是为难,但思及千秋大业,虽万分不愿意,也只能无奈接受。
孤焰扬手示意,那念谕旨的兵卫在一串角鼓声中又高喊道:“魔主传承大典开始——”
魔界子民恍然明白原来孤焰早已作下安排,心中都唏嘘感伤,无法欢喜,有人甚至怀疑是灭魂故意找女子引诱孤焰,脸上不由得流露鄙夷、不服的神色。
孤焰卸下象征魔主的紫金色面罩,交予灭魂,又对群众道:“孤焰忝居主位十二年,无能建大功、树大业,但我魔界子民乃当世最勇猛坚强,又最仁厚善良的子民,相信必会齐心扶持新主,我虽卸下主位,仍愿与诸君同生同死,共荣共退!”
又除下紫袍为灭魂缓缓披上,这一步步的动作,象征着二人的“改朝换代、新旧交替”。
孤焰固然古井不波、无系荣辱,灭魂也是心止如冰、志刚如铁,山下的激动起伏,远远比不上两人看似沉静平和、兄弟情笃,实则暗潮汹涌、风雨欲来的紧绷气氛。
在孤焰将十三天令交予灭魂的那一刻,终于正式退位!灭魂站在天谕台上,也站在魔界权力的巅峰,俯视山下这一群曾歧视逼迫自己的群众,想终于可以呼风唤雨、肆意生杀、快意报复!
但他也很清楚,那是井底之蛙才会昏忙的蠢事,魔主的眼界天高地阔,岂能与这些升斗小民锱铢计较过往恩怨?
等在前方有更高的殿堂,他要成为魔界一统万境、写下历史的第一主君!
灭魂朗声道:“本君今日登继大位,实因前主犯下大错,并非灭魂有何建树,众心不服,诚可知也。本君战兢惶恐、懔懔自省,非但不能步其后尘,且期望早日树立功勋,令大家知道我为魔界之心与历代主君一般无贰,因此本君即位之后,第一件要成就的大事,即是收伏无间岛!”
看着魔军双目放光、斗志昂扬,灵族子民却是双眉紧锁、忧心忡忡,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景,灭魂微笑道:“无间残杀滥捕灵族成千上万,我身为魔主,若不出此恶气,予敌人迎头痛击,如何能消众人心头之恨?”
他缓缓别过头,以一种冷厉复同情的眼神望着孤焰,道:“十三月孤焰身犯大戒,本应与那贱婢一同论处,下放极罪闇流……”
众人闻言都倒抽一口凉气,灭魂又道:“然本君姑念他从前多立战功,也顾及兄弟情谊,不愿初登大位即残杀手足,便令他戴罪立功,统领魔军远征东海,以他从前辉煌战果,相信必能用兵如神、攻无不克!”
孤焰本该领旨谢恩且对十万魔军发言,他却只冷视灭魂,不发一语,气氛一时僵凝。
万军之中忽有人朗声道:“启禀主君——”这一呼声立刻教众人都提上了心,从前孤焰为尊幽鬿之故,只让人称他为“少君”,灭魂若坦然受这一句“主君”称呼,虽只短短两字,其中蕴含的后势变化就不言可喻,魔界军民无不睁大了眼,望着台上这位新主。
灭魂无视台上台下精光众射,平静道:“鹰族千夫长任鹰扬何事上报?”
任鹰扬行礼道:“末将斗胆,反对由孤焰少主领军攻打无间。”
灭魂剑眉一扬,道:“哦?你有意见,不妨直说,此番大事正需察纳雅言。”
任鹰扬大声道:“多谢主君,事实上,属下们不止一次得到消息,孤焰少主与无间岛主风小刀过从甚密,甚至交相勾结,从前他是少君,兄弟们才不敢吭气。”
灭魂见孤焰仍是缄默,就冷声道:“若无证据,你如此信口污蔑,以下犯上,本君就该治你重罪!”
任鹰扬道:“末将的确没有证据,但不忍兄弟们死得不明不白,才放胆直言,若主君要严惩下属,我也甘愿领受,只求主君不要将众兄弟的性命交在他手上,魔界勇将个个不畏生死,但我们可以战死,却不能被害死!”
白海青早已满肚子火气,正无处发泄,大声喝斥:“你胡说什么?一个小小千夫长竟敢在这儿妖言惑众,当真是我治军不严!”
说着大掌一举,对准台下的任鹰扬,几乎一吐劲就要将他击毙。任鹰扬不畏生死地昂首大声道:“主君尚未裁示,鹰王便迫不及待地声援前主,你眼中还有主君吗?”
“你……!”
白海青知道任鹰扬敢对自己这么放肆,必是倚仗灭魂,只得忿忿然收了掌,道:“邦之不固,必有谄谀佞幸!”